上海川沙乐乐美发厅案
《倩女幽魂》的故事起点,是鬼气森森的兰若寺。这座建在荒郊的破庙,成了数百年来树精姥姥胁迫麾下女鬼们替她狩猎的所在。书生留下性命,小妖精苟且偷生,无人能离开这一荒诞可怖的魔窟。
现实中的“兰若寺”在上海川沙屹立了长达13年之久,它就是名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乐乐美发厅”。如果说北外滩的小红楼是用女人身体堆砌而成的“通天塔”(可点击查看),那上海东南角的乐乐美发厅就是张九勤逼迫少女做性服务的监牢。
在店里被诱拐做暗娼的少女眼中,老板娘张九勤是“女皇”,黑白通吃。有人不听话,会被“浸猪笼”、棒打、灌尿,有人逃跑去报案,结果被送回美发厅。店里被囚禁最久的女孩,等警察来解救时已经有8年没有出过店门,甚至不知道外面世界早已普及的智能手机怎么使用。
2013年,张九勤被逮捕时显得相当震惊。因为十多年来乐乐美发厅早已不是第一次被人举报,当地居民大多清楚这里的女孩遭受着什么,但它依旧伫立在川沙街头。
所以张九勤究竟是如何风调雨顺维持着她的“暗娼王国”?为什么恶行累累的她二审被改判有期徒刑15年?请跟随今天的文章看下去。
开张
上海川沙,在2016年迪士尼乐园建成之前,还是一个外地人不知晓,本地人听了相视一笑的地方。和许多城市郊区一样,这里管理混乱,人口鱼龙混杂,劫案频发。甚至催生了另一项灰色产业的发展——性服务。
如果没有2013年5月那一场心血来潮的装修,导致大量已成年的受害者外逃,或许直到现在张九勤依旧是川沙著名地下妓院的女主人。
关于张九勤的来历,有着多种说法。起初外界认为她是白手起家的慈善商人,做生意很有一套,而她的员工则觉得张九勤背景深厚,手眼通天。
实际上,据早前报道中记者走访得知,张九勤1972年3月4日出生于江西省彭泽县棉船镇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里,是这个家的第六个孩子。因为贫穷,读完小学之后,她就在家务农,尔后去县城打工。
那时的张九勤除了脾气,没有一点和她所吹嘘的强势背景相关,据她的同乡张文芳回忆,在彭泽时,张九勤就是村里的孩子王,脾气大,身量高(张九勤身高1米7),打架很厉害。
(张九勤(右)生活照)
过了二十岁,张九勤离开江西,到上海找发财机会。
最开始几年,她一直在鞋厂粘鞋底,在这段时间里她攒下足够租店铺的积蓄。1999年,她来到川沙县新德路,开了一家名叫“乐乐”的理发店。
第一年,张九勤的美发厅还在做正经生意,那段时间她收入多少并没有具体信息可循。但当时川沙已经出现不少有色情服务的发廊,灰色收费比仅做美容美发行业高出多倍。张九勤或许受此启发,很快也决定入行。
2000年夏,她在理发店旧址斜对面的新德路339号租下门面,将美发厅搬迁至此,并在招牌上写明提供足浴等服务,即暗示可做皮肉生意。从转变营生开始,张九勤的“财运”一路红火,这家美发厅为她赚到豪车、豪宅和上千万资产,做其他生意本金,还有上下打点及豢养打手的财富。
但在《新京报》对美发厅受害者们的采访中,张九勤一直对她们宣称自己是大学毕业的富二代,当过护士,后来参军,退伍后在上海做生意,随时可以去继承母亲在新加坡的连锁超市生意。她常告诉女孩们别想着逃跑,跟着她才有肉吃(她常向“老员工”承诺以后会让她们做店长),因为她关系网密布政界及黑帮。
(示意图 图源网络,侵删)
她还会给女孩们造梦,说自己在鞋厂工作后做生意逆袭的经历,让她们抱着一丝自己能让她们出人头地的希望,任劳任怨留在店里工作(因为这段经历与她为自己塑造的富二代形象不符,张九勤还补充自己是华裔富商遗失在国内的女儿,现在已经和家人认亲)。
控制
在这个事件中,普遍存在的一个疑问是张九勤在地下妓院开张之初,她自己是否为客人提供过特殊服务。
我认为答案是否定的,首先是近170斤的体重让她的外形不足以招徕客人,另一方面当时在川沙已存在有不少生计所迫需要靠身体挣钱的女性,她要寻找“员工”不难。
不过这种“正经途径招聘”或许并不让张九勤满意,因为根据行规,小姐们是要和老板分账的。根据被解救出来的“店员”描述,张九勤非常抠门,有偷窃习惯,在她已经身家八位数时,依旧会在超市顺走土豆或食用油,甚至一件几十元的衣服都要赊账。
在中国裁判文书网中可以查询到,张九勤还与乐乐美发厅所在大楼的物业发生过法律纠纷,她拖欠物业费多年,总计仅3865元。
而小姐们按照行规,每服务完一个客人,都要从中抽成几十元,可想而知,这让张九勤非常难忍,她需要找个办法让所有钱都进自己口袋。
次年,张九勤开始寻找“免费员工”。2001年3月,张九勤开始以学徒工作为诱饵,欺骗数十名未成年农村少女进店,再通过暴力手段囚禁女孩们在店里做性服务。店内人数最多的时候高达17人,全部是被迫诱拐来的。
(受害者统计表 图源:新京报)
新京报采访中提到,受害者上门面试时,张九勤会告诉对方,“这里是正规美容美发店,包吃包住,手艺学成后可以自己开店,很有前途。”这些涉世未深的女孩们便听信了她画的饼,进入店内工作。即使这个美发厅大门出奇地小,大厅只有4个理发位,理发工具很少,再往里走灯光昏暗,四周房门紧闭,看起来就有些危险。
等受害者签下用工合同,张九勤会用话术要求对方交出自己身份证及手机,大意是害怕她们学了几天就跑了,让店里生意做不下去。等这些女孩把自己和外界联系的唯一工具上交后,张九勤便换了一张脸,让手下员工把她们赶去去店内违建的近一米高的阁楼,也就是她们的“宿舍”。她会让女孩们先休息,第二天再工作。也有人在要交身份证时察觉不对,想离开美发店,但为时已晚。门口有强壮的看守,反抗只会换来暴打,打到认命为止。
(示意图 图源:新京报)
在乐乐美发厅里,女孩们从早上7点就要开始工作,一直到凌晨2点没有客人来才能休息。她们除了要维护店内的日常清洁,拖地、扫地、擦窗户和按摩台,还要按摩、洗脚,甚至让客人随意搂抱揉捏她们的裸体,以及提供手淫、口淫服务(乐乐美发厅并不提供有性器官接触的卖淫行为)。
张九勤只给每人规定了必须完成的日交易额(400-900元不等),但没有限制提供何种服务,来店里的每个客人并不是都会要求特殊服务,看起来女孩们还能有喘息时间。但洗一次脚仅定价50元,需要连续不间断洗十多个小时才能完成任务,另一边性服务的价格都在100-300元,结束时间快,“轻松”许多。看似有选择,恐怕女孩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张九勤还告诉这群少女,你们好好在我这干,每天营业额的十分之一我会作为提成分给你们。但即使是在店里呆了最久的“老员工”也从未收到过这笔提成,甚至连工资都没拿到过,也没有办法和外界联系。她们彼此之间都不能多说几句话,交流只允许说江西话(非江西人也要自学),因为张九勤觉得她们说自己听不懂的方言就可能会商量如何逃跑。
为了保证女孩们不消极怠工,店内有完善且严苛的体罚制度,棒打、呛水、灌尿、倒吊、抽耳光都是常用的惩罚手段。没有答应客人的要求会被打,没有完成当天营业量会被打,张九勤不高兴了(比如她做梦梦见某个女孩要逃跑,或是自己手镯碎了)也会随机找人折磨。
受害者何某告诉《人物》记者,她们的大通铺宿舍还有每个按摩房内,都有个铁钩。这个铁钩就是用来倒吊“不听话的人”,把她们头朝下淹进黄色拖把桶里,直到快失去意识才提出来,然后一遍遍重复。店里还有一根抹了油的擀面杖,是御用教棍,用来在倒吊呛水的过程中抽打受罚人的脚心和屁股。
(示意图 图源网络,侵删)
另一个在店内呆了12年的“老员工”张星在法庭上陈述,“有新人刚来,看到客人动手动脚,告诉张九勤不想干了,结果被拖到卫生间叫其他女孩过来对她轮流抽耳光,逼她喝尿,还扒光她的衣服往她身上泼冷水,当时是冬天。”
在这里,被骗来的女孩没人没被打过。为了少受折磨,她们越来越听话,顺从,不敢逃跑,不敢拒绝给客人特殊服务,必须极力讨好张九勤。
善?恶!
张九勤谨慎多疑,人心和钱她两个都要抓紧。
在钱这一方面,张九勤通过女孩们敛财的具体数目法院并没有公示,不过根据一审判决书中作为共犯的收银员葛红的供述,店内日流水在一万元左右,节假日能达到一万六。照此估算,这13年里店铺流水大约有3500万。
在可见的资料中,女孩们的血汗钱给她带来了上海的房子,还有户头上庞大现金流。为了将这笔钱转到明处(毕竟一个小小美发店年入近400万,很容易引起税务局注意),2005年之后,张九勤租下美发厅旧址的那个两层铺面,取名“迪欧咖啡”,后续还开了“汤豪仕”连锁餐馆。表面上这些店铺在营业,实际上几乎没有生意,这些餐饮店都是用以洗白美发店非法所得的空壳公司(她也从这两家店骗了一些女孩到乐乐美发厅)。
对店内管理上,她从外部和内部双重施压。
在外,手下餐饮店的男性员工都是她豢养的打手,只要有女孩外逃或是犯错,行刑和追捕都由这群打手完成。因为迪欧咖啡厅优越的地理位置,她可以随时监视美发厅动态,何人进出店门她都一清二楚。
(店铺地理位置 图源:人物)
对内,张九勤通过洗脑与胁迫,让受害者群体从内部瓦解。第一批老员工不敢再逃跑后,张九勤逼迫一些人主动联络老乡来店里工作。等新人就位之后,张九勤逐渐给老员工中她信任的人放出一点权力,比如可以站在门口看店,对新人行刑,或是许诺将给她们各种好处。
她曾向一位有点跛脚的员工徐艺承诺要带她去医脚,告诉另一员工张星要带她相亲,介绍好男人给她,“你年龄大了,我给你介绍对象,你结婚,我给你买房买车”,还要让她以后做店长。
为了表示“真诚”,2009年9月30日和2013年5月23日,张九勤两次让自己外甥女鱼红玲给张星签下承包美发厅一年的合同,只是这家店名义上是属于张星的,实际控制权和资金流向依旧是张九勤把控。张星没有看透这层关系,开心做美发厅里的领班,打人最狠,盯人最紧,甚至把自己外甥女张玲和她同学等六人骗进店里,成为女孩们口中的“刽子手”。
店内的事管理妥当了,张九勤并不满足。虽然女孩们无法跑出来毁了她的“基业”,但她还要在外多方钻营,让自己的生意更加稳固,这也是文章开头说过的,外界对她的印象是个善良的好人。
和店里的煞神形象不同,张九勤在川沙以外的地界展现出的形象,是个慈悲为怀的佛教徒。她自诩有几分灵性,宣称在江西“拜过师父”。张九勤会去上海周边的庙里上香,还会跟着其他信徒买小鱼小虾放生。甚至在老家,她还向庙里捐了钱,倍受老乡称赞,说她“有能力又心善”。
生性抠搜的她,在2010年玉树地震时向上海中华职业教育基金会捐出五万零八百五十元现金作为支援抗争救灾的善款,因此她的肖像照一直挂在这个基金会的首页,下署标题“为西部地区教育扶贫做贡献的慈善商人”,直到近两年才撤下。可谓是花小钱,搏大名。
(张九勤挂在网站首页的捐款照)
而在川沙,张九勤不需要伪装,她只需要足够硬的背景。据她店里时常被她带出去应酬的员工小琴坦白,“在酒桌上见过工商、税务、公安、城管多个部门的人,她和公安接触最多。”当地居民举报她给美发厅后窗焊栏杆,她直接带人把举报人打了一顿,报警也没阻止这一切发生。
反抗
根据现有资料可以发现,乐乐美发厅里的女孩在进店时有一半年龄都在18岁以下,且大多只有初中及以下学历。她们被武力和精神双重压迫,又没有足够的社会经验,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如何逃离。
有时候客人来了会和她们聊天,说起外面的世界,问她们境况,时常有人问她们想不想离开这里。这些细节一点点让逐渐心智成熟的女孩们在绝境中求生。
最初的反抗是女孩们偷偷找机会给家里打电话求助,比如张星的侄女张玲,进入店内发现这个美发厅是要提供特殊服务的之后,托客人向家里求助。但张玲的妈妈听到电话对面是个陌生男性,就直接打电话到店里座机询问老板,女儿过得怎么样。张九勤安抚好张玲母亲后,立刻把张玲按在按摩床上扯头发扇耳光,然后倒吊进水里让她差点窒息。
(示意图 图源网络,侵删)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王悦身上,当她的远方亲戚上门来看望她时,她被拖到卫生间不允许出去,大喊救命的她被堵住嘴按在地上暴打,挣扎声被店里高音量的音乐盖过,最后亲戚离去,王悦逃离失败。
店里偶尔也有被家人解救回去的女孩,但每一次成功离开都是留下的少女们的噩梦——她们常因此受到无理由体罚,并且受到更严格的监管手段。比如有员工的妈妈来看她,张九勤谎称自己在美发厅对面小区明光苑的家是员工宿舍,晚上女孩、女孩妈妈以及王九勤挤在一张床上睡觉,第二天她就把这位母亲送到车站让她走。
有员工的家人打电话过来,如果打到她们扣在前台的手机上,张九勤会让接电话的女生把电话开免提,两人隔着一个手机耳朵贴耳朵,以免对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向家人求助这个方式越来越难实现,想逃跑的女孩把目光转向外界。
2009年,肖楠在熟客又一次上门后求对方带她走,两人假装闲聊商量好了逃跑方法和路线。没过几天,两个大汉冲进美发厅假装怒叱肖楠惹了不该惹的人,把她拖到车上劫走,然后把她送到这个客人的情人的店里安置。在这里,肖楠收到了客人给她买的新衣服,看到许久未见的阳光。
(受害者画出的美发厅布局图 图源:人物)
但自由只有一天,张九勤很早之前就未雨绸缪,每个回头客都会记录体貌特征和车牌号。她根据这个记录来排查出救肖楠的客人是谁,打电话威胁对方赶紧把肖楠送回去,不然就告诉他老婆。当天下午,肖楠又回到了店里。
同样逃跑失败的还有周周,她读过高中,有基本法律意识,在进店最初就逃跑到警局报案,因为“有困难找警察”。可惜她在警局里遇见了上来查监控(看周周逃跑路线)的张九勤,最后被对方拎回美发厅,被打到下不了床。
逃离
2009年,接连有几个女孩差点逃跑成功,这让张九勤更加疑神疑鬼,她加强对美发厅的监控,从不出门旅游,每天坐在迪欧咖啡一刻不停对店里监视。
张九勤只要眼皮跳一下,或者晚上做梦梦见有人逃跑,凌晨三四点都直接打电话给鱼红玲和张星,“那个谁要逃跑,你们给我看好她。”有时索性对全员进行毒打,再站在旁边告诉她们,“别给我搞那些歪心思”。她常用周周被捉回店内的事威胁女孩们,告诉她们报警是没用的,跑到天涯海角都没人救她们。
除此之外,张九勤一直注意着店内有在上海的家属的女生们,只要有沪A牌照的经过,她都不准这几个人站在门口。尤其是其中一个被骗进来的上海女孩佳琪,她原生家庭不错,只是父母其中之一入狱了,为了生计她想找一份稳定工作才来到美发厅,因为张九勤向她承诺,之后她可以学到手艺自己开店。
张九勤还逼迫店里的女孩们都签下10万至40万不等的借条,威胁她们如果敢逃跑,她就带着借条去她们家里讨债。
到2013年,乐乐美发厅已经很久没装修了,和周围的店铺相比吸引力减弱。为了保证收入,张九勤决定给美发厅重新装修。这段时间店内出入的人增多,看管也在无意识间放松,这给受害者们提供了绝佳的逃跑空间。
(被拆除的乐乐美发厅)
2013年5月19日晚11点,第一批的两个出逃者邱天和张九勤养女陈晨以倒垃圾为由,躲进店对面客人的车里离开。
6月25日,第二批出逃者,张星的侄女张玲和她同学依靠着昔日客人的帮助逃离。为了躲避张九勤在川沙的眼线,客人提供了两辆车,一辆阻拦追捕,一辆带她们离开川沙。
8月19日,最后4个出逃者同样拜托客人相助,以倒垃圾和晾衣服的理由冲上他们的车离开。
在新京报记者和2013年成功逃离的受害者对话中,她们认为自己当时能逃脱的主要原因是新上任的收银心软了,放了她们一马,同时随着年龄增长,她们选择求助对象和规划逃跑的路线时,比之前更细致谨慎。比如帮助邱天的客人,每次来了都不会侵犯她,还劝她离开这个行业。
张玲吸取2009年被送回店内的女孩的教训,逃跑后没有在川沙停留,直接到火车站买票回家。
前文提到的上海女孩在最后一批出逃者里,车子驶出川沙,她和另外三个女孩靠客人的身份证,先入住了一家小旅馆。这晚她们没有睡,商量如何才能报仇。佳琪给家人打了电话,寻求帮助。第二天,她在亲戚陪同下找到孙桥派出所的熟人,讲述了自己在乐乐美发厅的经历。
这一次,张九勤终于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
(示意图 图源网络,侵删)
阴影
2013年8月22日,结合最后出逃4人的讲述,又收集足够证据后,上海警方走进乐乐美发厅带走了张九勤及张星、鱼红玲等人,被带上警车时,张九勤挣扎大喊,“你们在搞什么!”
2015年8月14日,经过两年搜集取证,上海市一中院一审宣判,“张九勤因犯强迫卖淫罪判处无期徒刑,从事看管、收银工作的张星、张九红(张九勤妹妹)分别获刑7年和5年”。在庭上,张九勤毫无悔改之意,她站在被告席和坐在证人及原告席的没法听受害者们大声对骂,威胁对方“等我出去再给你好看!”
宣判结束后,张九勤立即申请上诉,二审她被改判为15年有期徒刑,因为“手淫/口淫不属于卖淫行为”(原告律师转述法庭界定)。2018年2月6日,协助张九勤殴打受害者的鱼红玲、吴抒鸿等人也被依次判刑。
今年是张九勤服刑的第6年,有15个受害者对她发起民事诉讼,但最终结果未裁定,赔偿仍未到位,已经有一人退诉。
和受害者们求赔偿无门的困境相反的是,2013年12月,也就是张九勤被捕后4个月,她还和自己远在德国某大学当教授的哥哥张迪根(音译)各自出资250万开了一个跨境贸易公司。2017年,张九勤的丈夫赵伟强向法院提出离婚申请(已撤诉),我推测这或许与张九勤夫妇企图转移财产有关。
同年还有另一条对张九勤的民事诉讼——张九勤借了老家另一个哥哥张勋剑100万元装修房屋,又让其支付自己两次打官司的律师费,几项相加近300万的债务被监狱中的她赖掉,实际上当法院判决冻结张九勤账户中这部分现金时,她是有能力支付的。
心术
决定写这个案子,是因为前段时间小红楼案又被推上热搜,乐乐美发厅与之极其相似。
但我觉得张九勤与赵富强有不同之处。因为她在这桩案子中的每一步选择看似大胆,实则缜密,她把人心算的很透。
首先她在挑选受害者上就有严密标准。
纵观所有受害者的背景画像,农村、低学历、低年龄、与父母关系疏远是大部分人共有的特质。
因为出身农村,迫切希望有收入,所以才会选择做学徒工,她们看到店里有古怪也不怀疑。又因为受教育程度不高,涉世未深,看到擅于伪装自己的张九勤——她见受害者第一面,永远是开着宝马X5,梳着高马尾,看起来利落干脆,是个厉害的女老板。受害者就很快相信张九勤的花言巧语,比如“店里有阿姨做饭、有洗衣机、以后带大家赚大钱”等等。也因为对法律不了解,所以即使受到殴打与威胁也不知道去哪里寻求帮助。
为什么张九勤囚禁十几个女孩多年不放人回家,还无人找上门质问,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每年年末,张九勤会以女孩的名义给她们家里打过去几千块,金额多少根据对方父母好不好惹为准,这个行为证明了她们有在“工作”,女儿长年累月不回家,在老家父母看来,也算正常。只要能挣钱养活自己,有寄钱回家,打电话有人接,就不会刨根问底。
被父母抛弃的女孩也会成为张九勤的目标,比如她的养女陈晨就是孤儿,被张九勤收养后,她嫌弃女孩瘦小不好看,把陈晨丢进庙里。这种情况下,陈晨明知道张九勤不是好人,仍要联系她,想去美发厅工作,想靠近她,第一次逃走了还能被张九勤劝回来,都是因为她想要个家。
(被张九勤用作诱骗工具的咖啡店)
其次,张九勤深谙如何让受害者逐步深陷圈套。
第一步,施压——在最开始,除了对受害者的暴打让她们不敢外逃外,张九勤让受害者负责的工作是一步步降低心理底线。先让她们换上暴露的衣物,然后从洗脚按摩开始做起,再到脱衣提供手淫,15天后等她认为女孩们都“心定了”,才让她们提供口淫服务。
第二步,安抚——她一直在实行棒枣政策,只要有不听话的,就打到听话为止,想逃跑的,就一次次抓回来让她们失去希望。等受害者开始认命,她会出来一遍遍重复一句话洗脑,“看大姐把你们保护得多好”,因为别家发廊的女生都要提供性服务,但你们不用(直接)性交。
第三步,孤立——她一直内部分化可能形成的小团体,人为地将员工分为对立的两个或多个阵营。2005年后,被骗进美发厅的女生有一半是店里老员工邀请的,这些人是她们的朋友或亲人。但她们不可能成为同盟,因为老员工人已经被赋予了行刑者和监管者的身份。如果不对新人下手,她们会被打得更惨,而一旦下手,那她们之间的信任便土崩瓦解。而且她还会要求和老员工分唱红白脸,老员工打完人,她就上前说,“打你都是为了你好”。
除此之外,她的神经质让女孩们处于随时可能被体罚的危险中。她告诉女孩们,如果你逃走,我就更狠地打你,如果你回家,我就让你爸妈坐牢!就像之前瓦莱丽那篇文章中说过(点击查看),受家暴的人已经缺失了正确解决危机的思考,她们每天处于惴惴不安中,只要今天不被打,就已经很幸运。所以为了保证人身安全,女孩们会尽量顺从她,而不是想如何反抗她。
张九勤还给自己准备了环环相扣的保命底牌。
如果女孩逃跑,人还在川沙,她的餐厅员工兼打手可以迅速展开追捕。如果她藏起来,客人在她手里留有信息存档,关系打点好的警察可以让她查监控,女孩只要报案,对方只需拖住她的时间,张九勤随时上门捉人即可。如果女孩逃回家里,她捏着对方签下的借条,立即就能上门讨债。
出现在现代上海的“兰若寺”——乐乐美发厅,已经消亡五年。现在的新德路339号已经两次易手,成了一个不起眼的烟酒杂货店,售货员被问到这间铺子的来历,也只说得出曾经是个美发店。
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只有女孩们被困在过去。根据一审判决书显示,多名受害者患有妇科疾病及创伤性应激障碍,被呛水的张玲双耳耳膜穿孔,右耳听力减弱,最近仍害怕被冷水泼脸,另一个经常被呛水的女孩,因为挣扎导致椎体压缩性骨折。
肉体的痛苦仅为一部分,这些年她们被困在暗无天日的阁楼里,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父母亲人解释自己遭遇了什么,最后回了家又匆匆离开,甚至有人兜兜转转又回到川沙。“因为发现只有对这里最熟悉”,回去的女孩们说道。除了家人,她们对待感情更加不知所措,有人始终保持拒绝,有人为一点善意付出所有闪恋生子,结果惨遭抛弃。
张九勤还有9年就要出狱,这些女孩的人生要多久才能从把美发厅的烙印从人生中抹去?没人知道答案。
主要参考资料:
「新京报」记者/赵凯迪《“数十名女性被囚禁强迫卖淫”,罪恶何以持续12年?》
「人物」记者/巴芮《逃离美发厅》
「天府评论」作者/朱永平《老板被判无期关不上强迫卖淫的“乐乐门”》
「博客」风之韵(美发厅受害者化名,现已改名)《举报川沙乐乐美发厅强迫卖淫囚禁》
「Vista看天下」 观察员/胡描《逃不出的美发厅——魔都魔窟:一场12年的囚禁》
「中国裁判文书网」《上海昌悦物业管理有限公司与赵小成、张九勤物业服务合同纠纷一审民事判决书》
《张勋剑、张九勤民间借贷纠纷一审民事判决书》
《赵伟强与张九勤离婚纠纷一审民事裁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