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银美为什么逃离朝鲜?朴银美还敢不敢回朝鲜了?
生存在人贩、饥荒和贫困中,金恩顺一千英里的自由之路。
中国、俄罗斯和朝鲜接壤处图们江边的铁丝网。“朝鲜是一个大监狱,”作者金顺恩说。
朝鲜是地球上最隐秘、最压抑的国家,一个能让乔治·奥威尔的《1984》都显得温良的反乌托邦噩梦。那里的新闻很少泄露出来,全都被审查。但在《通向自由三千里:我的逃北》中,金恩顺带给我们对“竹幕” 背后日常生活的难得一瞥。
在韩国首尔家中,与母亲和丈夫同住的她描述了11岁时她母亲留下她独自在家出去寻找食物后,她写的遗书;学习“韩式英语”是她在韩国面对的最大挑战之一;并且——虽然他可能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为什么朝鲜的新领导人金正恩可能正在改变他的国家。
你的书开头是你母亲和姐姐在朝鲜大饥荒期间出去寻找食物的非凡故事。告诉我们你11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很多人由于营养不良死了,其中包括我的祖父母。1997年我父亲也去世了。我妈拿我们公寓里的一切去卖或换,最后我们已经一贫如洗。于是她决定去城里找吃的。她留下我在家,但带上了比我长两岁的姐姐。她说三天后会回来,如果早找到吃的,就会早回来。她给了我只够买一块豆腐的15朝鲜钱,就走了。
三天过去了,然后四天,然后五天。我等着她回家,但在第六天我饿得没力气了,我想也许今天就是我最后一天了。我不怕死。那段时间我见过那么多的人死亡。让我难过的是,我觉得我妈妈不想要我,她带走了我姐姐,但没回来找我。所以我决定写遗书,在11岁。
我想说我会想念我的妈妈,即使她在我死了以后才回家,我想让她知道我等她时是什么感觉。但在第六天她回来了。即使她空手而归我仍然很高兴,她没有放弃,她没有留下我一个人。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让我们一起死。”但我还是很开心。
最初你逃离并和卖掉你妈妈的人贩子成了朋友,但你写道你很幸运。能解释一下吗?
我的故事在脱北者里很普遍。很多朝鲜妇女在中国被贩卖人口。尽管我们被卖给了一个中国男人,我们并没有分开。所以虽然流落中国,我们还能分享悲伤和挑战。甚至在我们被遣返朝鲜时,我还和妈妈在一起。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们是幸运的。我们没有分开,而且今天我们住在同一间公寓里。
告诉我们你是怎么逃脱的。
我们住在朝鲜北部咸镜道省一个叫做庆兴郡的村子里。我们第一次逃离是在冬季。春天我们还能吃草或从农场偷吃的。但在冬季连偷都没食物可偷了。我们没法活了。所以我们决定要逃。我们设法横跨了冻硬的江面。
1997年,严重的干旱和潮汐倒灌影响了粮食生产,导致朝鲜普遍营养不良。这名儿童在在咸镜南道咸兴孤儿院被拍摄到。
在中国,我们被一个人贩子买下然后遣返回朝鲜。我们被当作叛国者,在街上乞讨过活,睡在桥洞里或集市上。但我们已经品尝到了自由。两个月后,到了春季,我们又逃了。最终,我们到了上海,在那里生活了差不多思念。然后通过朋友,我们找门路到了韩国。
我发现非常有趣的一件事是你意识到自己被你的政府洗了脑。你能不能描述一下如此彻底坚信一个政治领袖以致于不可想象批评是什么感受?
我们在子宫时里就已经被洗脑了。我们被教会唱的歌曲里超过90%都是歌颂金氏家族和劳动党的。朝鲜就像星期天的教堂,崇拜金氏家族是正常的。如果你不从金氏教堂里逃出来,你就永远不能批评体制。他们教育你不要发问,你对党或金家只能说“是”。没有什么“为什么”,如果你问了,你就消失了。
你现在生活在韩国。南边和北边在文化上有什么主要区别?
朝鲜和韩国都使用韩语,但对脱北者最困难的事情是语言差别。在韩国他们说“韩式英语”,很多词汇都不一样。
交流也很困难。朝鲜人交流更直接;而韩国人间接交流。比如,如果一个脱北者去面试工作,雇主说“如果我们需要你会打电话给你”,这个脱北者就会等上一个月,等公司打电话给他。然后他会给那个公司打电话问,“你说过你会打电话给我,但你没有,发生什么了?”
当朝鲜领袖金正恩鼓掌时,其他每个人也鼓掌。他的强权统治控制着人民的思想——以及他们做的每一件事。
在韩国,如果他们不打电话给你,意味着你没得到这份工作。幽默感也不一样。甚至今天,如果我看综艺节目,我还是不会笑,因为我不觉得好笑。
脱北者的一个大问题是他们可能被当作间谍,所以像你母亲这样的人会被拘押审讯数天。你觉得这种顾虑正当吗?
他们问你很详细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出生的,上过什么学校读了什么,你记得哪些在学校里学的歌曲,面面俱到的细节。而且如果你说谎他们会识破。但我想这是必要的。不仅仅有朝鲜间谍,很多韩裔中国人隐藏真实身份假装韩国公民。所以有必要检查你是不是真正的朝鲜人。
你描述了到达韩国时的一个好像是逆向洗脑的再教育过程。告诉我们在能够进入韩国社会前你必须要学些什么。
我在中国了解了资本主义制度。所以在韩国落户最初不是很困难。
脱北者乘面包车在中国南部旅行。他们会进入老挝,渡过湄公河到泰国,被安置在一所移民拘押中心,最后送往韩国。
最困难的事情是孤独,因为我们在那里没有亲戚。但这是一个新地方,我们必须学习——像幼儿蹒跚学步一样——如何去商场,怎么问问题,所有的事情。我进高中时最迷惑的事情就是学习朝韩历史。在朝鲜,我们学到韩国侵略我们。这里他们教我朝鲜侵略了韩国。
难民是这些天的热门话题——你怎么看待从叙利亚和厄立特里亚这些国家涌入的难民?你想看到政府如何处理难民?
逃离一个人的家园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简单事情。就算我真的很恨朝鲜政府和金氏家族,我想念故乡,因为这是我故乡。但我为了生存只能离开。背井离乡对所有难民都是一件大事。脱北者在中国仍然经历人口贩卖,其他难民也一样。所以我希望世界能更加关注所有的难民,而不只是脱北者。
你在逃脱和受教育前并不关心政治。是什么和为什么改变了你?
在朝鲜,我们有眼睛但不能看。我们有耳朵但不能听。我们有嘴但不能说什么对什么错。我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所以脱北者们有责任关心政治,为朝鲜作些事情。我希望我的书能带来对朝鲜的认知,成为催生变化的种子。
关于你还在朝鲜的同胞乡亲你想对世界传达什么讯息?金正恩会改变事情吗?
朝鲜是一个大监狱。人们在那里生活,但是他们没有人权。所以我们需要打开监狱给人们自由。这不仅仅是朝鲜的问题。这是一个全球性问题。我真正希望人们不要直接无视朝鲜。
“但我发现了自由,所以我知道它有多重要。”作者说。这是她在美国求学的照片。
我相信一点点运动就能给朝鲜带来巨大变化。它已经比从前变化更快了。来自韩国的视频和U盘一直都在夹带走私进来,通过这些媒介年轻人在学习朝鲜外面的其他世界,开始有自己的想法。
金正恩很丑。他有大肚子和奇葩的发型。但他好像在把朝鲜向资本主义转变,文印店和其他美式事物正在朝鲜开设。从前朝鲜发自内心仇恨西方事物,现在很多人就在使用这些东西。就算他是个精神病患者,他在试着改变事情。
朴银美:一个成功逃离朝鲜的明星
从伦敦的国会大厦出来,我们准备去吃当地很有名的一家意大利菜。或许是因为聊得太过投入,朴银美差点摔倒在一个大水坑里。我本能地抓住她的胳膊,看到她露出了不太舒服的笑容:“我可刚来英国,还不想死在这里呢。”
她说的没错。朴银美刚刚在 “朝鲜问题多党派会议” 上发完言,这是一个致力于提高世界各国对朝鲜人道主义和安全问题注意的委员会,而且伦敦只是朴银美出席年轻世界 都柏林世界青年领袖峰会的其中一站(One Young World Summit in Dublin,出席的还有爱尔兰歌手鲍勃·吉尔道夫及前联合国秘书长安南),之后还会在巴思举行的 TEDxYouth 青年大会上演讲。在此期间,她还得不断接受媒体采访,与出版社商讨回忆录的出版事宜。
因此可以说,朴银美身上有一种十分难得的美德:尽管曾目睹过最严酷的暴行,但还是相信人性中的善良一面。在朝鲜的时候,朴银美的父亲是一个中层公务员,靠走私黄金、银和镍等贵金属赚外快。在朝鲜,任何形式的交易都是严重的罪行,因此她父亲被捕后在狱中饱受折磨。2007年,家人通过贿赂帮助父亲逃出了监狱,之后举家离开朝鲜。
“我真的十分感激自己出生在朝鲜,” 她这样对我说道。“如果不是在那里,我永远不会了解到别人的痛苦,无法理解恐惧和被强奸是什么感觉。” 朴银美指的是当父亲被捕后,自己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人强奸的往事。当时对方要强奸的是年仅13岁的朴银美,还威胁她们如果不从的话,就要向当局告发她们正准备叛逃的计划。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朴银美的母亲献出了自己的身体。
朴银美对我介绍说:“如果被叛逃国的当局抓到,朝鲜难民就会被遣返回国。一旦回去就将面临酷刑折磨、终身监禁或者死刑的结局。” 此外,如果女人在叛逃期间怀孕,就会被强制流产,因为孩子的血统 “无法保证纯正”,这也是金家政权种族主义意识形态的表现之一。
尽管口音很重,但我与朴银美交流起来还是非常顺畅,考虑到她从没接受过任何应对采访方面的训练,这一点看起来令人十分惊讶。“很多人都觉得,我的高调态度令我受益匪浅,甚至说我在炒作,但其实我是在冒着生命的危险。韩国政府不希望我说得太多,他们告诉我说 ‘你得闭嘴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也没法保护你了。’ 他们说的没错,朝鲜当局确实已经派人出来抓我了。”
“因此,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或享受这种关注,毕竟这事真得很辛苦,” 她继续说道。“但对我来说,每次采访和演讲又都是那么重要,因为它们随时可能成为我留在世上的最后声音。每天晚上我都会想:如果明天我就被他们杀掉,我又该给全世界传递出什么样的重要信息?”
我想起她曾在一次演讲中说道,在韩国生活的脱北者中,自杀率高于全国平均水平的三倍。我想知道,是什么在支持着朴银美在绝望中挺了过来。
“我现在这样跟自杀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回答地很快。
“但你还活着,他们已经死了,” 我说。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语速很快地回答我说:“我曾有两次自杀未遂的经历,吃了很多安眠药;但幸运的是,我母亲及时发现并把我救了回来。你知道吗,这些经历也给我上了一课,让我知道生命的宝贵,不管活下去有多难,也要坚持下去。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谁能想到我会来到伦敦呢?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梦想成真了。”
很长时间以来,人们一直认为朝鲜不可能发生转变;但正如朴银美对我说的,封锁着这个神秘国度的隐形大墙正在悄无声息地崩塌,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外来书籍、电影和音乐的大量涌入。尽管朝鲜当局一直对此给予严厉打击,但似乎收效甚微“读完《动物庄园》之后,我感觉到了自由,” 朴银美这样说道。“从这本书里,我可以看到所有朝鲜政权控制我们时使用的策略。”
在朝鲜边境上,盗版 DVD、改装后可以收到 “敌台节目” 的收音机、以及存满韩国偶像肥皂剧的 U 盘,每天都被会拴在热气球上走私过来。“人们一直以为朝鲜不可能发生这样的变化,但这些东西慢慢让我们明白了自由的含义,” 她说。
朴银美不仅将自己的才智用于反抗朝鲜政权,还致力于为其找到根本的解决办法。过去的六个月里,她无数次出现在各种媒体上,从 NBC 到《卫报》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她 Twitter 账号访问量也非常高。对此她表示:“我很幸运有人在听我说话,尽管之前也有过很多类似的声音,但并没有引起足够关注。”
当然,很多人会觉得,她之所以能吸引更多注意力,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为什么谈论自由还要看你漂亮不漂亮?” 朴银美对此感到有些愤怒。“要明白,我所讨论的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但是当然了,我知道任何事都有利弊。如果媒体觉得有必要,我会同意他们强调我的外表,因为我有足够的理由。” 显然,朴银美绝不会浪费任何一次在媒体上曝光的机会,也已经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年轻也最聪明的活动家之一。
没有公关团队,没有背景支持,朴银美全靠一己之力面对已排满日程的媒体采访。但同时,还有不少朋友也在为她提供帮助,比如巴思 TEDxYouth 青年大会的组织者夏洛特·考克因(Charlotte Calkin),她现居首尔的女儿同时还是朴银美的英语老师。刚才朴银美差点摔倒之后,走路时就一直挽着夏洛特的胳膊,感觉就像个孩子一样,在如此喧闹的城市之中显得更加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