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嗣在安禄山敢反吗?
李隆基前期,唐朝最能打的名将有三个:一个是薛仁贵的儿子薛讷,一个是安禄山的干爹张守珪,另外一个就是李隆基的养子王忠嗣。
薛讷和张守珪我们之前已经简单地讲过了,之所以没有展开详细讲,是因为史书里对他们的记载特别简单,大部分战役只记载了战果,没有记载详细的作战过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很不幸,史书上对王忠嗣的记载也是如此简单。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其实不能怪史官太懒,一个原因是安史之乱时,洛阳和长安全部沦陷了,史料缺失严重。
另一个原因只能怪此时大唐周围的少数民族同胞们战斗力太弱鸡,像李世民、李治、武则天时期的那种大开大合的,甚至可以决定一个国家命运的战役一个也没有。
所以,本文只能详细讲述王忠嗣打的第一仗,而且主要内容还来自于他的墓碑碑文。
王忠嗣原名王训,出生于公元706年。
他的老爹叫王海宾,也是大唐的一员虎将。
714年,薛讷打吐蕃的时候,王海宾作为先锋作战极为勇猛,一路上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但是,由于他的表现过于亮眼,遭到了其他将领们的羡慕嫉妒恨。
在一次战役中,他又一次大败吐蕃,狂追败军数十里,但很不幸,这时候却遇到了吐蕃的援军。
他一边与吐蕃援军激战,一边向后方紧急求援,但那群王八蛋战友却见死不救,以至于他力尽而亡,年仅9岁的王训便成了孤儿。
李隆基听说之后,为王海宾的忠勇感慨不已,便下令追赠他为左金吾大将军,也顺道把王训任命为了尚辇奉御(正五品)。
授官仪式上,小小年纪的王训见到李隆基之后,忍不住悲伤之情嚎啕大哭,口吐鲜血(辞哀而迸血沾衣),其悲痛之情,很快就感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李隆基的心也跟着碎了,因为他想起了自己母亲被杀时的场景,而那一年他也刚好9岁。
有过执着,才能放下执着,有过牵挂,才能了无牵挂,有过痛苦,才能理解他人的痛苦。
于是,李隆基一把将王训搂到了怀里,悲痛地说道:“这是霍去病的遗孤啊!” 随后,李隆基将他赐名为了“忠嗣”,并收养在了宫中,顾名思义,忠嗣就是忠臣的后嗣。
王忠嗣没有对不起这个名字,更没有辜负他爹的在天之灵,虽然他一直生活在宫中,失去了草原大漠的历练,但他从小就酷爱兵法,熟读兵书,表现出了极高的军事天赋。
成年之后,他又很顺利地通过了大唐最高级别的军事考核,成为了驻守代州的一员虎将(今山西代县)。
为了能够尽快为父亲报仇雪恨,王忠嗣在边境上的表现格外反常。
别的将领都是待在城里,坐等契丹上门以自卫,他倒好,经常带着几个骑兵就到茫茫草原上游荡,而且还时不时地抓回来一些俘虏,让契丹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到底谁才是抢劫专业户? 走胡人的路,让胡人无路可走,整个隋唐史上,隋朝名将史万岁是第一个这样做的,王忠嗣是第二个。
但是他的这种行为,很快就引起了两个自己人的不满。
一个人是李亨,一个人是李隆基。
寻兄遥望远途还,儿行千里父担忧,王忠嗣尽管不是他们的家人,但是在感情上已经胜似家人。
尤其是李亨,他从小就和王忠嗣的关系极好,俩人一起睡,一起玩,亲密的如同亲兄弟。
所以,李亨听说哥哥喜欢玩一些高难度动作之后,就赶紧劝说李隆基把他召回了京城。
为了让王忠嗣以后稳重一些,李亨他妈还把自己的亲戚嫁给了王忠嗣,小伙子,以后打仗之前想一想你的妻儿,别再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可是面对亲人们不断送来的温暖,年轻气盛的王忠嗣却百感交集。
他一方面感激李隆基、李亨的呵护,不愿让亲人们担心。
一方面又想着为父亲报仇,一定要上阵杀敌。
所以,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王忠嗣都痛苦不堪,要么激愤难当,痛哭流涕。
要么一个人坐在室内,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望着窗外,连饭也不吃一口(公以雠耻未雪,激愤愈深,每对案忘餐,或独居掩涕)。
李隆基见他如此悲伤,不禁伤感不已,几经犹豫,只好又把他派到了河西前线。
但是,李隆基又特意叮嘱当时的河西节度使萧嵩:“我把孩子交给你了,他还太年轻,天天想着为父报仇,所以,你只可以让他熟悉边疆事务,学习排兵布阵,千万不能让他带兵打仗啊。
” 其实这时候王忠嗣已经24岁了,放到古代真的不能算小,李世民这个年轻都已经一战擒双王了。
由此可见,李隆基这时候有多么的护犊子啊。
一向听话的萧嵩自然不敢违抗命令,所以在之后的三年里,无论王忠嗣如何请求带兵打仗,萧嵩就是不同意,搞得他相当郁闷。
他只好独自在家白天练习骑马射箭,晚上钻研兵法布阵,只有睡觉的时候可以幻想一下驰骋沙场。
但正所谓“蓄之即久,其发必速”,只要一心努力向上,属于你的机会终会来临。
公元733年,萧嵩因为在河西立下大功,要调到朝中担任宰相。
临行之前,王忠嗣一把拉住了他,用几乎哀求的声音说道:“我已经跟随公三年了,一仗也没有打过,公回去怎么和天子交待啊?” 萧嵩心想,不让你出战又不是老夫的主意,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老夫才不好交待呢。
但是看着王忠嗣哀求的眼神,以及为父报仇的渴望,萧嵩终于心软了一次。
反正自己要走了,不如给他一个顺水人情吧,给他一点兵,等自己到了京城,自己就没有责任了。
于是,萧嵩就勉为其难地拨给了王忠嗣700名骑兵。
是700名,不是7000名,很明显萧嵩依然不想让王忠嗣去打仗,但是他明显低估了王忠嗣的决心。
当年王忠嗣带着几个人都敢去草原上抢劫,如今700人,他岂能不翻了天。
刚得到这群大宝贝,王忠嗣就拿出了地图,派出了侦察兵,开始寻找干架的对象了。
找来找去,他发现最近一段时间,吐蕃正在郁标川举办大规模军事演习,根本没有空和大唐打仗。
如果他实在想打,只能跑到人家的演习基地揍人家。
这种行为明显就是打着灯笼上厕所——找死,人家在自己的地盘上实弹演习,士兵们都一级警备枕戈待旦,你只有700人要去揍人家,怕不是疯了吧? 但有时候,疯子和天才只有一线之隔,王忠嗣几经思索,认为这个方法可行性极大。
既然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干,那么敌人肯定就不会有防备,既然敌人没有防备,那自己就可以出其不意揍他们一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想到这里,王忠嗣不由地热血上涌,立刻把这700骑兵召集了起来,骑上战马就准备往郁标川飙。
但这700人可不傻,一听要趁着别人军事演习揍对方,立马吓出了一身冷汗,一个个急忙跑过去劝王忠嗣,冲动是魔鬼,三思而后行,咱又不是霍去病,何必如此拼老命?可王忠嗣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根本拦不住(其下欲还,忠嗣不从)。
无奈之下,这群人只好喂饱了战马,准备了大量的弓箭,以便打起来之后射几箭就赶紧往回溜。
经过几天的急行军,王忠嗣一行终于到达了郁标川,然后这群人就傻眼了。
本来准备偷袭人家呢,结果他们运气实在太差了,一到那里就碰到了吐蕃的军队,而且人家还全副武装,长矛林立,战马如云。
王忠嗣大吃一惊,心想不妙。
急忙让唐军弯弓搭箭,朝着吐蕃大军先射一波,占个便宜再说。
但是,这时候又出现了幺蛾子,原本阴气沉沉的天空,突然之间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唐军的弓箭顿时失去了威力。
吐蕃军这时候已经反应了过来,他们看到王忠嗣只有那么点人,竟然敢跑到自己家里摔锅砸碗之后大怒不已,立刻调转了枪头,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就向唐军冲了过去。
唐军的700人已经被吓傻了,纷纷要求王忠嗣赶紧逃窜,也许还会有条生路。
但是,王忠嗣知道,自己已经深入敌后,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与其在逃跑的路上战死,不如死在前进的途中。
于是,他心头一横命令所有人扔掉了弓箭,抽出了陌刀,迎着敌军的长矛展开了对冲。
一时之间,呐喊声、惨叫声混成了一片,双方打得是血流成河,难舍难分。
不过,唐军毕竟人数太少,又是客场作战,没过多长时间,唐军的战斗力就已经跌到了谷底,被吐蕃吃干抹净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吐蕃赞普(老大)的警卫队队长一不小心被打死了。
赞普也是个胆小鬼,看到之后他大吃一惊,急忙向一边的山坡上撤了过去。
而这一撤竟然就成了整个战局的转折点。
正在围攻唐军的吐蕃将士,哪里会知道赞普到底为啥撤退,他们看到帅旗往后撤了,还以为老大已经被打跑了,顿时军心大乱,纷纷调转马头,就开始向后逃窜。
被揍惨了的唐军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他们大喊一声,挥舞着陌刀直追了上去,肆意地冲撞着、砍杀着、如入无人之境。
一顿乱砍滥伐之后,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唐军斩杀吐蕃几千人,缴获牛马辎重无数。
如此大胜,王忠嗣依然没有解气,他把这些人垒为了京观,祭拜完父亲,这才率军而回。
经此一战,王忠嗣名声大噪。
李隆基也大喜过望,亲自登上了勤政楼,向文武百官们展示了王忠嗣缴获的辎重,并授予他左金吾卫将军一职。
随后的几年里,王忠嗣的职位开始节节攀升,战功也越来越大。
两年之后,王忠嗣率军拿下了吐蕃的新罗城。
吐蕃不甘心失败,又纠集大批军马准备夺回城池,但遭到了王忠嗣的无情痛击,再次大败而逃。
742年,王忠嗣在北境三次大败契丹,俘获大量人马,威震漠北。
同年,王忠嗣又率军大破后突厥,使其一部分重新归降大唐。
743年,王忠嗣再次大破突厥,并与李隆基商讨应对大食(阿拉伯帝国)东扩之策。
之后两年,王忠嗣又在青海、积石等地大败吐蕃与吐谷浑。
并在西部和北部的边境线上,大规模修筑城池,购买战马,广集粮草兵器,开拓边疆数千里。
746年,王忠嗣的权势终于达到整个唐朝节度使的巅峰,他身兼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佩带四种将印,拥兵20万,控疆上万里(安禄山造反的时候是三镇节度使,拥兵15万)。
可惜历史的经验已经无数次告诉了我们,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第二年,王忠嗣便从历史的顶峰狠狠地摔了下来。
成为四节度使之后,王忠嗣也意识到了自己权力过大,所以不久之后,他就坚持辞去了朔方、河东节度使的职务。
李隆基对他这种主动交权的行为非常满意,便又交给他了一个重要任务:重新夺回石堡城。
王忠嗣经过认真的侦查后发现,自从上一次皇甫惟明进攻过石堡城之后,吐蕃就在不断地加固该城,如果再想拿下此城,唐军伤亡必然很大,所以目前最好的办法不是进攻,而是等待时机。
但是李隆基并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皇甫惟明上一次差一点拿下该城,而你王忠嗣比皇甫惟明能打得多,只要你愿意,肯定能够拿下。
这件事关乎大唐的脸面,所以,李隆基对王忠嗣的回答很不满意。
而这个时候,有一个叫董延光的将领突然冒了出来,拍着胸脯向李隆基表示自己可以拿下石堡城。
董延光生卒不详,以前干过啥仗也不详,唯一详细的就是吹了这次牛皮。
可悲的是,李隆基偏偏就信了这个牛皮。
于是,李隆基便下令让董延光作为主攻,王忠嗣作为后勤大队长分兵接应。
公元747年,进攻石堡城的战斗如期打响了。
双方是怎么打得,史书中没有记载,不过结果倒很详细,董延光被吐蕃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王忠嗣这边也很个性,在董延光请求支援的时候,他以牺牲太大为理由,没有及时支援。
如果站在士兵们的角度看,这场败仗董延光应该负主要责任,他以战士们的生命为儿戏,没有金钢钻非要揽瓷器活。
王忠嗣值得称颂,他为了将士们的生命不惜抗命,是位好领导。
但是如果站在李隆基和董延光的角度看,这场败仗王忠嗣应该负主要责任。
作为军人,战略没有确定之前,你可以提出不同意见,甚至拒绝执行。
但是战略一旦确定,那就得无条件执行,如果大家都以士兵的性命为借口,仗还怎么打? 所以,这边刚刚战败,董延光就本着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精神,把失败的责任全部推给了王忠嗣。
遇到这种缺德事,李林甫自然要高兴得合不拢嘴,他又趁机在背后狠狠地踹了王忠嗣一脚。
李林甫收买了一个王忠嗣的手下,让其快马加鞭飙到京城,诬告王忠嗣曾经说过大逆不道的话:“以前我与忠王在宫中一起生活,所以我愿意尊奉太子。
” 面对这种张口胡来的诬陷,其实只要简单调查一下,就能查得一清二楚。
但是怒火中烧的李隆基根本不愿意细查。
一来,王忠嗣违抗军令的行为,让李隆基极为恼火,他必须灭一灭王忠嗣的嚣张气焰。
二来,这时候的李隆基已经性情大变,总觉得儿子要害朕,喜欢刻意打压儿子们。
前面我们已经讲过,746年年初,李隆基把太子党的骨干韦坚、皇甫惟明贬了官,让李亨休了韦氏。
746年年末,李隆基又让李亨休了杜氏,并杀了他的老丈人杜有邻,随后韦坚、皇甫惟明等人被赐死。
如今是747年,李隆基还准备继续打压李亨。
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王忠嗣直接关进了大牢,准备把其杀了以儆效尤。
反正三个亲生儿子都杀了,再多一个养子又有何妨?哎,有些事情,一旦有了第一次,就再也无法控制,感情如此,杀人也是如此。
但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个名将的出现,终于挽救了王忠嗣的性命。
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哥舒翰,他的详细经历我们后面会讲,此时他的身份只是王忠嗣的老部下。
王忠嗣被关进大牢以后,李隆基就把哥舒翰叫到了京城,俩人一番交谈之后,李隆基对哥舒翰的才能十分的佩服,想让他接替王忠嗣的职位。
幸运的是哥舒翰这时候还非常重情重义,面对此次升官发财的大好机遇,他并没有一点兴奋。
相反,他立刻跪了下来,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慷慨激昂地诉说着王忠嗣的冤屈,并表示愿意用自己的所有官职,换取王忠嗣的一条性命。
李隆基终于被打动了,王忠嗣的部下都愿意放弃官职为他求情,而自己作为他的养父却要杀了他,于心又何忍啊。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李隆基仍然以阻挠军功的罪名,将王忠嗣贬为了汉阳(今湖北)太守。
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贬竟然成了永别,两年之后,郁闷无比的王忠嗣在湖北突然暴死,年仅45岁。
可惜这位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名将,在人生的大好年华,没有死在战场之上,没有亡在刀剑之下,却落了一个浩歌沧浪,饮恨南国的下场。
真是令人惜哉,痛哉啊! 后世在评价他的时候总会感叹这么一句话:“王忠嗣不死,安禄山不反”! 我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如果他还活着,安史之乱也许真的不会爆发。
他打吐蕃、揍突厥、扁契丹,一生之中从未有一次败绩,哪一个士兵听说他的大名不会胆寒?安禄山被契丹打败过不止一次两次,又何敢与他交手? 他节制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控弦20万,军中威望极高。
如果他还活着,河东5万精锐又怎会听从安禄山的命令起兵造反? 即便安史之乱爆发,他若坐镇潼关,李隆基又怎会疑神疑鬼错杀封常清、高仙芝等大将?安史之乱又怎会乱达8年之久?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压制安史之乱的最后一个封印,就这样被李隆基亲手揭开了。
亲者痛,仇者快,这样的国家,哪里还有希望! 纵观王忠嗣的一生,《新唐书》对他的评价也许最为贴切吧:以忠嗣之才,战必破,攻必克……论禄山乱有萌,可谓深谋矣。
然不能自免于谗,卒死放地。
自古忠贤,工谋于国则拙于身,多矣,可胜吒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