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闺秀、才色双绝的李苹香被渣男卖到低等妓院，令大文豪章士钊、李叔同拜倒石榴裙下
有一位名叫李苹香的旧上海的名妓，经历与宋引章也有相似之处。李苹香因颇具诗才，故有“诗妓”之称。她年少便因诗得到关注，是远近闻名的才女，长大后却被夫婿卖到妓院，一代才女居然沦为风尘女子。所幸，她也遇到了自己的“赵盼儿”。年轻时，李苹香便写下了以花自喻的句子，“堪叹浮生如一梦，典衣沽酒卧深林”。她这一生，确实如梦似幻。
李苹香，本姓黄，名箴，又名黄碧漪，于光绪庚辰（1880年）生于嘉兴。她的籍贯在徽州，家中本是徽州望族，先祖黄钺，字左君，一字左田，是乾隆进士，曾官至礼部尚书，工书善画。但到了父辈时，黄家已家道中落，其父“倒插门”般移居嘉兴，到其母亲家居住。李苹香的父亲在外以笔墨之事谋生。母亲程淑仪则是大家闺秀，有诗才，李苹香遗传了这一才华，也得到不少熏陶。
李苹香自幼性格沉静，聪颖好学，天赋极高，志在诗词。八岁便能作出不错的好诗，被人称赞“此种警艳，当于古人遇之，至于今人，百年来无此手笔！”
李苹香的母亲对女儿也极为满意，曾经高兴地感叹：“吾家又出一状元矣！”
十六岁时，前来向李苹香求亲的人极多，但纷纷被父母拒绝了，双亲称女儿有志有才，要觅佳偶，不急于一时。
原本，李苹香会成为远近闻名的才女，在成年后由家人择一门满意的婚事。但1897年，十八岁的李苹香突然嫁给了一个姓潘的三十岁男子，潘貌丑，而且工于逢迎。根据章士钊所写的《李苹香》一传所记录的这桩婚事的来由，是那一年，李苹香同母亲、异母兄弟一起前往上海洋商举行的赛马会。母子三人初到上海，很快花光了盘缠，连住店和回家的费用都拿不出，被困在繁华的大都市。一位姓潘的男子自称是嘉善县人（嘉兴的临县），算是半个老乡，他解囊相助，帮助母子三人解围，又愿意免费资助，怂恿他们三人继续在上海玩乐。很快，母子三人欠下了更多的钱。几日后，潘才提出真正的要求：娶李苹香为妻。形势所迫，李苹香只得同意，嫁给了姓潘的无赖。后来得知，潘已有妻子儿女。章士钊的描述存在很多不合理处，如李苹香的母亲也算是地方的名门才女，而这个故事中的母亲行为过于粗陋，过于无知。还另有一种说法，是当时母子三人被潘一时的花言巧语蒙蔽，看中了潘热心慷慨的表面模样，李苹香便听从母兄之命，失身于潘。李苹香嫁给潘后，潘的原配妻子不许他们进门。潘便抛下原本的家庭，将李苹香带到苏州，过起了游手好闲、只顾玩乐的生活。潘把钱花光后，开始让李苹香做妓女，自己则负责出去拉生意。
1901年春天，潘带着李苹香又离开苏州，前往上海。潘将李苹香卖给了末流妓院。但李苹香因容貌绝艳，擅长诗词，在低等妓女中脱颖而出，被一位富人看中，由富人出资，升入了长三堂子（高级妓院）。很快，李苹香获得了“诗妓”的盛名，成为文人圈子里公认的名妓。曾有小报开榜三百名长三妓，李苹香被列为“传胪”。
李苹香入乐籍（古代对官妓、妓院的称谓，后来泛指妓女和妓院）后，先后化名李金莲、李苹香、谢文漪等，李苹香一名最为人知晓。后来更是以居室“天韵阁”为名，出版了《天韵阁诗存》《天韵阁尺牍选》等多部诗文集。
李苹香居于天韵阁，与权贵富商来往不多，却常常大摆诗宴，结交文人雅客，被比作李香君（明末秦淮八艳之一，戏剧《桃花扇》中女主角的原型）。陈子言曾为李苹香写下“绿苹小字擅词翰，香君异代将毋同。拂弦清怨入流水，峰生竟有孤生桐”。李苹香天韵阁的宾客之一，诗人冒鹤亭曾在天韵阁遍邀远近文士，后又介绍李苹香拜著名学者曹君直为师，使李苹香身价大涨。（值得一提的是，冒鹤亭与李苹香的母亲程淑仪曾有诗唱酬，应该是认识的。）苦吟诗人陈子言，“清末四公子”之一的吴保初，还有下文将要提到的李叔同、章士钊都曾经是李苹香的宾客。名声传开后，更有女性诗友女扮男装，前去拜访李苹香。
然而，李苹香再有才华，再受追捧，得一“诗”字美誉，但终是缀在“妓”前，满是无奈和辛酸。有报纸议论沪上名妓，曾讥李苹香为“鸠形鹄面”“鹑衣百结”的“丈夫”，“处辱若荣”，“此才可惜”——李苹香因结交的多是文人，日子过得拮据，并不充裕。
1901年，二十一岁的李苹香在上海初遇李叔同，两人成为知己。那一年夏天，维新派的李叔同因赞同康有为、梁启超变法，为避祸，与家人一起从天津迁往上海，流连于上海的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中，与上海滩有名的妓女，如朱慧百、李苹香和谢秋云等均有交往。李叔同初见李苹香，以“惜霜仙史”之名赠诗给李苹香，有“如何十里章台路，只有花枝不解愁”，“我欲当筵拼一哭，那堪重听《后庭花》”“《河满》一声惊掩面，可怜肠断玉人箫”等句，诗虽是写给李香君的，内容却大多抒发自己心中的国家离乱之忧，报国无门之苦。
1901年秋天，李叔同进入南洋公学求学，就读经济特科班，连续数年维持着与李苹香频繁的交往，两人常常作诗唱和，诗才相配，情意相投。李苹香曾在回赠李叔同的诗歌中以落花自况：“不知青帝心何忍，任尔飘零到处飞！”“堪叹浮生如一梦，典衣沽酒卧深林！”1905年，李叔同的母亲病故。母亲的去世是李叔同人生的一个重要节点，此后的李叔同告别玩乐生活，决定东渡日本求学，临别前写下了《和补园居士韵又赠苹香》四首绝句，记录下当时的别离之情，中有“慢将别恨怨离居，一幅新愁和泪书”“梦醒扬州狂杜牧，风尘辜负女相如”等句。李苹香回诗：“不知青帝心何忍，任尔飘零到处飞！”
1904年，李苹香遇到了另一位近代史上的名人，章士钊。
章士钊当时是《苏报》的主笔，后曾到北京大学等校任教，是著名学者、作家、教育家和政治活动家。章士钊来到上海计划起义，不幸被捕。获释后，一度困顿的章士钊被接到棋盘街李苹香处洗尘，沐浴更衣、饮酒听曲，李苹香温柔体贴相待。几天后，两人渐渐熟悉，诉说心事时，李苹香向章士钊自陈凄苦，章士钊听后化名“铄镂十一郎”，写下了传记《李苹香》，1904年由上海蒙化编译社出版，次年又由上海科学会社再版。章士钊在绪论中写下“苹香，妓女也，实才女也。苹香既是才女，胡为妓女？苹才厄于遇也”，感叹李苹香的不幸和悲哀。
（网传李苹香照片）
李叔同也署名“惜霜”，为这部《李苹香》写了序言。他在序言中并未提及自己与李苹香的关系，而是大谈乐籍与妓女文化之妙处，妓女似乎不再是人，而仅仅是拿来观照文化的工具、样本。青年时期的李叔同认为乐籍是文明发达的表现，乐籍的进步之处与文明的发达息息相关，想要考察一个地方的文明程度，可以从乐籍角度观察；前来游乐的人，能够“精神豁爽，体力活泼，开思想之灵窍，辟脑丝之智府”，得到身心的益处。显然，那时李叔同对妓院文化是提倡乃至称颂的。无论是李叔同，还是章士钊，都曾留情多位名妓。他们对李苹香虽有同情，乃至有同病相怜的相惜之情（中国文人自先秦的《楚辞》起，便有拿美人遭冷遇，汉妾辞宫，自比仕途不得志的传统），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会真正把她当作平等的“人”。
李叔同从日本留学归来后，回到上海忙于教学和文学文化社团，没有记载显示他再见过李苹香。1918年，李叔同了断尘缘，拜了悟和尚为其在家弟子，取名演音，号弘一，农历七月正式出家。
（弘一法师——出家后的李叔同（右））
而章士钊与吴弱男（追随孙中山革命的吴彦复的长女）志趣相投，两人自由恋爱，最终结为夫妻，养育三个孩子。与大彻大悟，抛却前缘的李叔同不同，留在红尘中的章士钊并未完全忘记与李苹香的那一段情，他在晚年时回忆起来，为李苹香填下了一首《虞美人》：“芙蓉不逐东风去，还认秋来路。似能相识过来人，往日金刚坡上意相亲。侯生曾被香君误，闲却寻花侣。可怜抵死忆吴门，除了观音八面不成春。”
李苹香的晚年境况如何无从得知。相传，李苹香后来脱离苦海，离开了妓院。为她赎身的人是革命烈士秋瑾的好友，安徽才女吴芝瑛。
（吴芝瑛照片）
吴芝瑛，字紫英，别号万柳夫人。近现代著名女书法家。侠肝义胆，曾兴办学堂，救助贫困家庭，更是冒死义葬殉难好友秋瑾（辛亥革命英烈）。吴芝瑛是进步女士，也喜诗书。一日，吴芝瑛读到“尘心涤尽觉身闲，絮果兰因取次删。满院月明凉似水，自钞贝叶掩深关”一诗，很是喜欢，得知是李苹香所作，又要来数首，皆为佳作，便主动联系李苹香，邀其赴约，更是劝她将作品结集，帮她联系出版。这便有了后来在1905年出版的《天韵阁诗存》。
两人渐渐熟识，得知李苹香的经历后，吴芝瑛变卖了家中珍藏的明代书画家董其昌手书《史记》真迹（一说卖掉首饰），最终赎下了李苹香。赎身后的李苹香改名谢文漪，建立了“谢文漪书画室”，以卖书画为生。1934年，吴芝瑛病逝，有人在给她的挽联中写道“佛手援妓苦”“苹香笑语温”“更与苹香为莫逆，怜才脱籍保吟身”这样的句子。
李苹香的经历，确实让人想到关汉卿所写的《救风尘》，我们先简单讲讲这个妓女营救妓女的故事：汴梁歌者宋引章因贪慕富贵，被无恶不作的富商周舍引诱，执意抛下原本有约的安秀实，嫁给了周舍。婚后发觉所托非人，周舍对她百般虐待，又绝不“休弃”。宋引章写信给赵盼儿寻求解救，赵盼儿设下计谋，骗到休书后成功救出宋引章。故事的最后，宋引章与安秀实团聚，结为夫妻。
戏内，折磨宋引章的是周舍，救下宋引章的却不是她后来的夫婿，而是妓女赵盼儿。赵盼儿用的计谋，是假意勾引周舍，骗周舍休掉宋引章，来娶自己。拿到休书后，赵盼儿以“人人都知”的“妓女无情无义，话不可当真”，来反讽周舍中计：“遍花街请到娼家女，那一个不对着明香宝烛，那一个不指着皇天后土，那一个不赌着鬼戮神诛？若信这咒盟言，早死的绝门户。”这话虽然痛快淋漓，却不乏悲凉。反观李苹香，她的经历是如此残酷。情爱中说出甜言蜜语、长久誓言者多，彼此欣赏者也并不难寻；但愿意真正救对方于水火危难者，少之又少。李苹香才貌双全，与名流交好，欣赏她才华的人中也不乏大人物。但她始终从未被人真诚、平等地对待，她的诗画才华似乎只成为了一种“卖点”，将早年的她装点打扮起来，与珠宝钗环无异。
主要参考资料：
桂严.李苹香:女祠外流浪的灵魂[J].雨花,2014(02):3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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